十一月|荒秋掮客


手机里的歌单因失去版权而几乎全部变灰,只能反复播放几首缓存的歌曲。其中有首我最爱的《一叶知秋》,陪伴了我许多个骑着单车碾过落叶的黄昏 ——

一片叶子掉在地上,枯的那个是我
秋是黄昏车站不舍的送别,石板路上铺满的落叶
待我化作尘土之后,我便一叶知秋
… …

1

《24帧》剧照

去年的秋天,我在亚马逊丛林的木屋外,看伊朗电影大师阿巴斯的艺术电影《24帧》。

临时组到的德国舍友走来,拿着一瓶冰镇啤酒,坐到我旁边的吊床上。

我们点头示意,没有人讲话,如同此时毫无讯号的手机。

只剩二十四段每秒二十四格的黑白影像,在吊床上安静地摇晃。

那是无所谓春秋的忧郁热带,远离家乡的地球的另一端。

我离开时中国尚在盛夏,返回时已是隆冬,秋天不见了踪影

2

亚马逊雨林没有春秋,只分旱季雨季

今年我在同样的盛夏离开,但冬天已不再能回来

我这个月总在和周围人念叨理发这件事。大概是我猛然意识到,我出国旅行了许多次,但我从来没有在其它国家理过发。去年我在只身前往南美旅居前,更是直接几乎剃光了头发。冬天回到中国后,我在校园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剪掉重新长到后颈的头发。

前几天我看过贾樟柯的《山河故人》,翻看豆瓣评论区时,无意间看到这样一句:

“在最开始的时候,我做头发,买衣服等等活动,都是等到回家时完成的,我的一个朋友说,等到你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有了自己的发型师,健身卡,超市购物卡这些东西的时候,你才是真的离开家了”。

它猛然道破了我一个月来难以名状的情感,就像电影里母亲给年少的孩子解释着为什么不坐飞机或高铁:

“车慢一些,妈妈陪你的时间久一些。”

于是,在圣诞月到来前,我第一次在德国理发。

3

去年秋天与 Claire 和 Emily 在 Cotacachi 一同徒步

不久前,厄瓜多尔结束了对华长达七年的免签。

曾在那接待我的 Claire 来信抱怨说,尽管她很想跟我视频聊,但 Cotacachi ——那个我去年长期居住的小镇,如今缺乏稳定的能源,持续数月的限电依然没有结束,所以她觉得 “也许是时候永远返回美国了”。她即将和 Emily 再做最后一次徒步旅行 ——这位曾一同旅行的年轻美国姑娘已准备先行回国。

那之后的整个十一月里,德国叶落很快。办公桌前巨大的窗户像一个画框,把整个荒秋裹在日复一日地二十四帧风景画中,仿佛只一个长镜头便晃过整月。

我再次收到了来自 Claire 的「求助」。

她还没有返回美国,她表达了对大选结果的失望,于是正在一片森林做志愿者,教当地的护林员使用 GIS 系统。这片森林被厄瓜多尔宪法赋予「和人类同等的权利」,曾是学者研究的热点,但因为毒品愈发泛滥,研究人员正离开厄瓜多尔,森林的保护区工作正缺乏经费支持 … …

我忽然想起已经回美国的 Emily,于是发消息问她定居哪里。

一周后的某天,我收到 Emily 的回复:

“我还没有在哪个州定居,我正在房车里漫无目的地四处旅行,欣赏秋天的景色。”

End

研究所窗外的深秋,叶子已经落尽

后来,我和研究所里几个来自南美的同事聊起了厄瓜多尔的那片森林,和短缺的研究经费。

窗外叶子已经落光,被吹散,被清扫干尽,被晨霜与荒草包围 ——初冬已至

而我们在暖气房里交谈着,笑着说那是个值得研究的话题。

那一刻的我好似投机的掮客,在远离现场的摇椅上,任荒秋肆意生长


文章作者: Shuang (Twist) Son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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